方言故事
编者按
方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多数方言的形成，是由于封闭、阻隔、交流不畅、语言发展不同步的原因。作为北方方言一种的东北方言，简洁、生动、形象，富于节奏感。与东北人豪放、直率、幽默的性格相当吻合。东北方言有些与众不同，是由历史的熔铸和自然的陶冶而形成的独特的文化现象。东北方言的形成也有其认知动因，隐含型东北方言和半隐含型东北方言是通过人类的隐喻和转喻思维得以体现。字面型东北方言也并非其构成因子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其中蕴涵了人类的认知加工，在语言交流中饶有风味。
作者将一个辽西农村方言题材的长篇故事奉献给大家，让我们在方言中体味生活的酸甜苦辣，乡间的风土人情。
远亲不如近邻——留胡子的黄三爷
文/时春华（辽宁北票）
黄三爷是村里一个与众不同的老头，用老百姓的话说一看就不是无知白人。别的老头，甩裆裤、长裤腰、鼻子拉瞎没有着。你看人家黄三爷，就带着那个架落儿，长得奔巴溜直，穿啥都带劲，嘴茬子也好，见啥人说啥话，性格和蔼，啥样人都能答对。尤其是那飘飘的白胡子，看上去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
老人儿们说，人家黄三爷祖上可是家底厚，当年风光的时候，光房子好几十间，扛活的几十号人。慌乱年月招胡子，他家被一顿突查，房子着了，能拿的全拿走不说，他爹被绑票，赎金清光了他家所有的存项儿。咋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爷爷不是那种恶人，因为善待扛活的，等他家有了难，人们再穷也没有看热闹的，钱没有，可以出力，大家给他们重新盖了房子，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爷爷有想法了，房子不必多，但是必须让它定邦铁牢的。后来不闹胡子了，他家没几年日子就又扑腾起来了，赶上斗地主分田地的运动，一下子又清江儿了。他爹得气鼓死的，临死的时候掐耳朵嘱咐他：人，要厚道，往后，过日子的心有，只要不上够不着天，下够不着地地就行，不前身不后身的，省得被人惦心。
黄三爷本来是个少爷角色，家里啥啥都足兴，他自管摆秧子，闪不腰岔不气的。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他这，实在是不走字，比起早些年差老成色了。就是这么个光棍人，差一点因为家庭成分没说上媳妇。他老丈人家跟他家祖上交好，因为家庭成分闺女也不好找主儿，就这样，两家、两个人算是凑活了，他成了家。
黄三爷说，他说到这样的媳妇真是烧高香了，知道家里也没啥了，简单象征性过了礼，他们俩就哑么悄儿地结婚了。结婚后，媳妇是实打实凿过日子，就是身板不利索的时候都不闲着。媳妇脾气好，从来不甩脸子，不数搭人，不轮风扫地的，对谁都不耍心眼。在家那也曾经是个娇孩儿，这立事了，立可量儿就不一样了。学着做饭，做衣裳，一开始贴饼子死个丁的不好吃，架不住问道别人，个人也找门道，没多久就会贴喧腾、肉头儿的饼子了；做衣裳一开始她把旧的拆了照葫芦画瓢，人灵透，也不是二五眼，慢慢地就会了。他媳妇最拿手的活计是熬焖子，熬出来的焖子透亮奔儿似的，颤巍儿巍儿的，口头还好。黄三爷口重，媳妇就特意多给他放点蒜泥。吃着焖子，嗞儿邦儿来两口，别提有多得儿了。
黄三爷也是有教养的人，从不对媳妇吹胡子瞪眼的。虽然当初的婚姻有点两将就的意思，细究起来，也算是很登对。用现在的话来讲，黄三爷年轻前儿也是“小鲜肉”一枚，怎奈家道中落，他遵循祖辈遗训，很低调，不张扬，不浮夸，好说点玍古话，不当官，却给当官的打过下手，对他的人品，人们是服伏在地。本来日子过得好好地，半道儿嗑杈了，她媳妇得了病，还不到四十的时候，脸上的褶子越来越多，好像提前变老了。上大地方医院去检查，说是真病，没法扎古。媳妇懊糟了，天天以泪洗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任黄三爷怎么劝都不好使。后来，黄三爷开始邋邋遢遢，留胡子，吃猫食儿，瘦得像个扫帚嘎达。人们以为黄三爷破罐子破摔了，其实不然，他是为了让自己尽快老起来，跟媳妇登对，让媳妇不再伤心，寻死觅活的。很多人说，黄三爷媳妇自从得了病，一直是那样子，黄三爷自打留起胡子，也一直是那样子。有人以为，黄三爷这出挑人，媳妇得了那病会错个主儿。错了，黄三爷的话掷地有声，啥叫人，一撇一捺立得正才叫人，要是良心让狗吃了，还有啥脸活在世上。原来，黄三爷的胡子，那是爱的见证。
（本文部分字词为辽宁朝阳方言音译）
部分方言注释：
无知白人：什么也不会不懂的普通人
甩裆裤：大裆裤
鼻子拉瞎：脏兮兮的样子
没有着：没有办法
架落儿：派头
奔巴溜直：身体身板笔直
带劲：好看
嘴茬子：能说会道的能力
答对：应付，打发
老人儿：上了岁数的年岁很大的人
家底厚：家里富裕，富足，有存货
光：仅仅是
扛活：当长工
慌乱年月：动荡年月
胡子：土匪
突查：收拾
绑票：劫匪劫走人质以强迫要挟家属拿钱赎回
存项儿：积存，存着的东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原意是即使是饿死的骆驼体积也比马的大，后来引申为在一方面有特别特长的人，即使在这方面突然到了穷困的地步，也比一些在这方面刚出炉的人强
定邦铁牢：结结实实
扑腾：在个人努力下，又过起来了
清江儿：一点没剩
气鼓：病症名，鼓胀之一
掐耳朵嘱咐：怕忘记了或是不听一再重复嘱咐
上够不着天，下够不着地：日子很拮据
不前身不后身：不前不后
省得：免得
惦心：惦记
足兴：够用，充足
摆：耍
秧子：阔少爷，公子哥儿
闪腰岔气：出偏差出事故
闪不腰岔不气：什么偏差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形容世事盛衰兴替，感叹世事变化无常
不走字：不走运
差老成色了：相差得很多
光棍：人样子好看
说上：娶上
老丈人：岳父，男子对老婆父亲的称呼
家庭成分：家庭出身
找主儿：找婆家
凑活：将就，对付
烧高香：修好积德
哑么悄儿：悄悄地，偷偷地没有声音
实打实凿：实心实意不遗余力
身板不利索：指怀孕
甩脸子：吊脸子，给人颜色看
数搭：指责对方的过失人
轮风扫地：形容发脾气时的动作
耍心眼：为维护个人利益而对别人施展小聪明
娇孩儿：娇气的孩子，被宠着的孩子
立事：人到成年，熟谙世事
立可量儿：立刻，马上
死个丁：食物不松软不喧腾
个人：自己
门道：方法，窍门
喧腾：起发起来，软和
肉头儿：柔软而有韧性
照葫芦画瓢：照样子做
灵透：机灵，聪明
二五眼：能力差的人
焖子：皮冻
透亮奔儿：特别干净，亮
颤巍儿巍儿：一动晃晃悠悠的样子
口头：口味
口重：爱吃咸的
嗞儿邦儿：喝酒香甜的样子
来两口：喝几口酒
得儿了：称心如意，很受用的样子
吹胡子瞪眼：形容耍威风
将就：凑合
登对：般配
年轻前儿：年轻的时候
玍古话：幽默俏皮的语言
打下手：协助他人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服伏在地：极其佩服
嗑杈：出现意外
褶子：皱纹
大地方：省城以上的地方
扎古：治疗
懊糟：心情低落
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不出门
邋邋遢遢：肮脏不整洁的样子
猫食儿：吃得少，比喻饭量很小
扫帚嘎达：磨残了的扫帚
破罐子破摔：比喻已经弄坏了的事就干脆不顾，近似以滥为滥
出挑：干净利落个头高挑
错个主儿：换别人
[编辑 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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