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情结

文/杨广大（辽宁朝阳）

　　我儿时的春天，人们都在为填饱肚子发愁，是没有闲心踏青赏景的。但是，人们还是从内心里喜欢春天的。因为，春天就像一位十分慷慨的救星，把可以充饥的各种野菜源源不断地送上人们的餐桌。

　　最先送到的是苦菜。随后是婆婆丁、车轱辘菜、刺菜儿、猪毛菜、苣荬菜、灰菜等野菜。在我的印象里，人们吃的最多的是苦菜和苣荬菜。而我对苦菜和苣荬菜更是情有独钟，时值今日，依然珍爱如初。每次见餐桌上有苦菜和苣荬菜，便胃口大开、食欲大振，喜欢到这种程度，有时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苦菜系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学名叫山苦荬，别名除苦菜外，还有节托莲、败酱草、苦丁菜、小苦苣、活血草等，但我还是觉得叫苦菜亲切顺口。“苦菜”这个名字早已在我的心里扎了很深的根。

　　3月下旬，苦菜就率先露出一脸嫩绿春色，将春的气息在料峭的寒风里弥漫开来。我和小伙伴们，一手拿着挖菜的刀子，一手挎着柳条编的小筺，像小鸟一样飞到村东的一条不很深的土沟里挖苦菜。沟由西向东延伸，从村子中间穿过，村西边的部分被村里人称为“西沟”，西沟比较深，有些险要，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总有一种神秘感、陌生感和恐惧感。村东边的部分稍浅一些，而在我们小孩子的心目中它却是一条很有气魄、很有亲和力的“大沟”，早春的沟里甚是富饶，除了嫩绿的苦菜，还有淡绿的蒿草、鹅黄的车轱辘菜、紫绿的婆婆丁，也有刚刚在冬眠中醒来，爬出洞伸腰伸腿、散步觅食的蚂蚁、蜘蛛和一些见人便匆匆逃走或佯装死去的叫不出名字的昆虫，毫不亚于鲁迅笔下生机勃勃、趣味横生的百草园。沟里的苦菜颜色呈灰绿色，不怎么显眼，每发现一棵，都会在我的心里激起欣喜的涟渏。用挖菜刀小心翼翼地将苦菜挖出来，轻轻放入筺里，看着苦菜白玉似的嫩芽，像得了珠宝，心里美滋滋的。“我挖到一棵！”“我也挖到一棵！”惊喜声此起彼伏，像一只只小鸟在沟里欢快飞翔。

　　挖回家的苦菜自然成了家人喜爱的稀罕物，择完后放入清水里洗干净，刚洗完的苦菜叶绿根白，浑身挂着晶莹的水珠，出水芙蓉般妩媚。装进雪白的瓷碗放在饭桌上，像大师的精美艺术品一样大放异彩，让别的蔬菜黯然失色，瞬间失宠。我用筷子慢慢地夹起一棵又翠又嫩的苦菜，蘸上一点儿自家做的滋味纯正的大酱，放入口中轻轻嚼着，细细品着，开始苦涩，不一会儿便满嘴弥漫着清香的味道、春天的味道、陶醉的味道。有时母亲也会用玉米面烙几张薄薄、浅黄的单饼，在上面抹上一些大酱，放上一部分苦菜，再加些白菜叶，然后卷起来，黄绿白三种色彩组合在一起，像名画一样赏心悦目，咬一口，满嘴飘散着苦菜香、白菜香和玉米面单饼香，这样的饭菜，虽然不能和鸡鸭鱼肉相比，但是一家人却吃出了清清爽爽、其乐融融的味道。有时我就想，是早春的苦菜为饥饿的乡亲们拉开了吃野菜的序幕，让人们捉襟见肘的贫苦、寒酸、黯淡的日子有了盼头、增了温度、添了亮色。

　　苦菜生于田间、地头、路边、林下，适应性强，有着耐旱、耐寒的特性和顽强、不屈的品质。《诗经》里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诗句，这里的“荼”就是苦菜。在民间食用苦菜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亦常被人们用做草药，有清热解毒、凉血止痢、消痈排脓、祛瘀止痛之功效。想不到苦菜竟有如此亲民性，实属性情之草了。

　　苦菜发芽抽叶早，开花也较早，4月初就能凌寒绽放，花多为黄色，也有白色的。儿时经常在春天看到盛开于山坡、野地里的苦菜花，觉得这花没有一点儿稀奇之处，花朵如一枚小小的纽扣，花香也许只有蜜蜂才能闻得到。

　　去年4月上旬的一天早晨，我下楼看见长在楼下石板缝中的一簇苦菜，竟然开出了两朵嫩黄的伞状小花，丰满，水灵，吸引许多邻居驻足观赏。以前，我看到的苦菜花花瓣都是薄薄的一层，总嫌其单薄、单调，内心里甚至十分武断地将其开除了花的家籍。而这两朵苦菜花花瓣却是罕见的双层，仅仅多了一层，看起来却有了丰盈、厚重之感，有了真正的花的模样，有了足以震撼人心的花魂。

　　过去，人们吃苦菜是为了果腹充饥，维持生命。然而，在上个世纪90年代后，随着家乡人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苦菜的命运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不知不觉间，苦菜被各种蔬菜和鱼肉挤下了餐桌，成了农家院里鸡鸭鹅的饲料。如今，家乡人吃腻了大鱼大肉，总想吃一些清淡、保健的食物，于是，几乎无人问津的苦菜又被人们请回来，堂而皇之地成了餐桌上的“贵宾”，很显然，人们再吃苦菜图的是保健养颜，图的是益寿延年。过去，整天为吃穿发愁的人们难有观赏苦菜花的闲情逸致；如今，人们衣食无忧，自然有了赏景品花的高雅情趣。

　　真没想到，本属杂草的苦菜，却与人们的生活甚至命运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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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广大，辽宁北票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朝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北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散文作品入选中学语文教辅用书、中学语文考试阅读分析题、各种散文选本，出版散文集《故园风物》。

[编辑 熙楉  编审 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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