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家吃水难的日子

文图/时春华（辽宁北票）

　　我老家所在的村子叫西山，名副其实。村子就在小山坡上，不仅土层薄，土地贫瘠，因为地势高，地下水也深。可以说，早些年，我们村子里吃水是大事。人们盼着雨水充足，不仅仅是盼着年景好，多打粮，不挨饿，更重要的是盼着有更多的雨水渗入地下，让地下水充足，人们的水够喝。

　　村子里有两口公共水井，一口在村北的石砬子盖上，是村里最古老的一口井，有十多丈深，光是那个辘轳就有一米多长，长长粗粗的井绳有规则地缠在辘轳上，那口井，我们小孩子别说去打水了，就是站在井口望一眼井里，都心惊胆战；另一口井在村中央，一个大长斜坡下，也就几丈深，因为地势低，人们怕大水冲了井，就用石头白灰和细沙砌了一个井台。这口井因为浅，也因为是后挖的，没有辘轳，人们去挑水只能用井绳拔水桶。我家住在村中央，离这口井近，所以我们就常在这口井吃水。父亲去挑水的时候，我常常跟在他后头帮他拿井绳。那是条粗麻井绳，一头是一个套环的井绳钩，另一头是一个用铁线捆绑结实的绳扣。到了井台上，父亲给水桶挂上套环绳钩，把水桶慢慢续到井里。待水桶接触到水面，父亲一抖井绳放倒水桶，听到水满桶的声音，一抖，一提，两手把水桶拽上来，小心翼翼把水倒入另一只空桶，然后再次放桶入井，待再提水上来，摘了绳钩，父亲一手掐着绳钩穿过食指抬起胳膊，一手把长长的井绳绕过胳膊，绕过虎口，一圈圈下来，最后绳尾穿过绳钩交给我，父亲挑着水，我提着绳，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家了。

　　夏天天热，也总有干旱。天一旱，水位就下降，我们吃水就成了问题。距离我家最近的小井，已经打不上半桶水，为了有足够的饮用水，父亲常常是起早就去村北的井边排队，好几个小时才能挑满水缸，因为每次挑水都得重新排队。这金贵的水，我们用得也非常节省。最困难的时候，一家人洗脸就用半瓢水，洗衣服的水用完了，澄清后再用。

　　我记得我小时候，一到夏天，我们村子就干旱，年年干旱。为了有足够的水吃，人们在正月闲着的时候就开始淘井，旱季也淘一次，龙王的生日求雨，年年如此，可年年都雨水不足。

　　那一年，干旱得厉害，村北那口最深的井井水也不旺了，我们附近的那口井放倒水桶也不好使了，水是有点，得人们下到井里挖个坑用水瓢往水桶里舀水，好长时间才能积攒一桶水。小村的人们很朴实，也很团结，好不容易弄上来的水大家匀着用，暂时解决吃饭、喝水的问题。真就有时候，水没了，排不到，就得去有壮劳力的人家去借点。人们愁，也着急。河套里的老水塘翘起了黄泥片，往年夏天存了水还能洗衣洗澡的地方成了干锅。听着大人唉声叹气，我们小孩子也发蔫了。

　　有一天，我们在门洞玩，听到几个纳鞋底的婶子大娘在为水接济不上的事闲聊，不断打着唉声，这时候，村里的老齐婆正过来凑热闹，她神兮兮地对她们说：“哎，我可听说有一招管事。”“啥呀？”几个妇女几乎异口同声来了精神，我们几个小孩子也竖起了耳朵。“偷寡妇的炊帚扔到井里，就能下雨。而且越脏的越好。”“不能吧，还有这事？”婶子大娘们将信将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们几个小孩子立刻闪离，到一个僻静处商量。这寡妇我知道是啥意思，就是死了男人没有再婚的妇女，我们从村子一头开始数，村子里共有四个寡妇，偷她们家的炊帚还不容易？我们分头行动，当天就偷到了四家的炊帚，村北村中两口井里各扔了两把。当天晚上做梦，那雨下得别提多大了。可事与愿违，第二天，第三天，好多日子都没下雨。我们又如法炮制，又当了一回贼，偷了寡妇家四把炊帚扔到了井里，可老天爷依旧没有下雨。

　　人们一看没水吃可不行，大家开始齐心协力淘井，从井里淘出来的不光有泥沙，还有好几把炊帚，大人们疑惑了，这好好的干净的水井，怎么会进来这脏东西？大人们说找到是谁就打他一顿。我们几个暗地里吐舌头：只着急求雨了，怎么就忽略了卫生问题呢？那两口井上后来就多了木制的井盖，也有了不让小孩子靠近的不成文的规定。

　　深挖了井不久，就下大雨了，其实是天时，但我们几个总觉得是我们听信了老齐婆的话，我们的做法灵验了。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老齐婆：“奶奶，咱们前几天淘井，井里有炊帚，谁会把炊帚扔井里呢？这炊帚管啥的呀？”老齐婆瞅瞅我，诡秘地一笑：“说是把寡妇家的炊帚扔井里能求下雨来。”“为啥寡妇家的炊帚能求雨呢？”我继续询问。“你呀，事儿精。”老齐婆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寡妇过日子不容易，老天爷都会可怜的，老天爷心一软，鼻子一酸不就掉泪了吗？他一掉泪不就下雨了吗？”“那为啥炊帚越脏越好呢？”我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老齐婆咯咯大笑起来：“再精的小人儿也露马脚，这事是你们几个干的吧。奶奶告诉你昂，这炊帚越脏，显得日子就越难，老天爷就越可怜她，下的雨自然就多了，是吧。”我点点头，似乎恍然大悟。虽然本意不坏，但我毕竟做了错事，于是央求父亲绑了几把炊帚，亲自到丢炊帚的四家还炊帚，说明真相道了歉，不仅没挨白眼和数落，还受到了她们的称赞。

　　人们的日子好起来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了水井，我的西山小村吃水再不是问题了，那些一提西山就皱眉的姑娘们也乐意嫁到西山来。现在，我们村子里有了钻井专业户，技术一流，为本村打了世代不用愁水的多口深水井。

　　如今夏天再回老家，吃着冰镇西瓜喝着甘甜的井水笑谈往事，觉得那个夏天的自己真是傻得可爱。

时春华展馆

[编辑 熙楉  编审 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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